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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

毛姆叔叔的笔记本

时间:2011-03-29 15:23:03    来源:http://www.njupco.com     作者:深度阅读


   如果说毛姆叔叔这部《作家笔记》给了我们什么忠告,那就是:坚持不懈记笔记;务必赶在生命终了前头脑清醒的时候亲自编辑出版此类作品,剩下的果断强力粉碎之。前者对一个写作者很重要,你有可能会因此成为一个故事大王,最不济,也会在年老时聊以慰藉,看到随时间而来的智慧。后者呢,是因为遗孀儿子铁哥们儿什么的都不可靠——有托尔斯泰纳博科夫卡夫卡张爱玲为证。

  《笔记》横跨毛姆叔叔长达半世纪之久的文学生涯,从十八岁到七十岁,他攒了洋洋洒洒十五卷,最后只删得剩下这四百页断篇残简供世人窥探。试图从这本书中嗅出他苦涩的童年极品的婚姻斑斓的罗曼史多样化的性取向政治与文艺界名流的八卦的读者,恐怕要扼腕叹息仰天长啸了——比如,七十岁生日时总结一生艳遇:“我比自己希望的还要洁身自好”。

  毛姆叔叔可不是司汤达,可不是乔伊斯。前者死后连个遗孀都没有,生前文名寂寞,死后十九岁时的黄色日记倒如钞票般印得火热:“除了从R来的D女士(我每周插入一次),我纯洁得就像个魔鬼。所以我长胖了。”彻底让读者丧失天真。

  作为一个话题老王子,一个生活在人们口舌之风头浪尖上的畅销作家,毛姆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事事都被他想到了,比如:“当我的讣告最终出现在《泰晤士报》上,大伙儿纷纷说:‘什么?我还以为他死了好些年了呢!’到那时,我的鬼魂便会吃吃窃笑。” 同一件事可以被结构无数次,却只能被解构一次,要么被他人解,要么被自己解,聪明人都知道,还是亲自动手比较好,解得越彻底越好,所谓——“话都被他一个人说完了”。

  毛姆叔叔是文坛公认的聪明通达人儿,阅己阅人,一辈子琢磨人,一生写尽人,这一点让我们的张小姐与之惺惜,爱他至深。《笔记》里,也的确展现了毛姆与生俱来的对人的敏感和非凡洞察力。说与生俱来,毛姆应当不会反对。对于他这样一个十岁失去双亲,口吃、矮小、地包天、备受老师同学羞辱嘲弄的人来说,对与生俱来的身体缺陷对人灵魂的塑造有着最痛切的体会。《笔记》中,说到痛苦,毛姆比陀思妥耶夫斯基要坦诚百倍:“痛苦能使人完美,使人高尚,这纯属杜撰。苦难压抑活力,败坏道德,它不能育人,只能毁人。……忍耐不是美德,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具有说服力的例子是:“要是我的下巴……”,“要是我从小不口吃”,那么“我的灵魂肯定会……”但是,要是毛姆叔叔的下巴长得如汤姆克鲁斯,口吃伶俐如相声演员,他一定不会是我们喜欢的那个毛姆叔叔了。

  毛姆风靡的半个世纪里,轰轰烈烈的现代主义运动逐渐渗透了文艺界每个毛孔,而他却岿然不动地写着他那以人为中心的“社会风俗小说”,大约也是天生我才难自弃吧。他讥讽那些剔除了人物与情节的小说家:“逃避困难”。对于现代派作家的理论,他表示不能信任,因为“那些理论从来都不过是作家为自己的不足找来的理由”。畅销作家要能长盛不衰,唯有如此自信才行。

  《笔记》前三分之一充满了格言警句和冒着小聪明泡沫的片断描写。一个充满偏见的句子:“床。没有哪个女人值五英镑以上,除非你爱上她。到那时,她的价值就是你在她身上所用去的全部金钱。”一波三折,经济笔墨,正是毛氏长篇故事的微缩。要说犀利,《笔记》处处都是诸如此类的犀利大白话,却也点到为止,不事渲染。正如他那些写尽人性的犀利小说,总是拿捏得当,不必喷射毒汁,便足以令人脊背发凉。

  和所有拥有阴暗童年的作家一样,书写拯救了毛姆。也许是有意为之,毛氏笔记充满有节奏的欣快感,丝毫不见婚姻、情事、磨折的阴翳与喟叹。一切都举重若轻,在他,五年从医生涯,弃医从文后的声名鹊起,辗转世界各地的情报生涯,上流社会的觥筹交错,林中木屋的独居,都是同样的轻描淡写,高贵而诙谐,嘲人且自嘲。在《巨匠与杰作》中,我还讶异毛姆为何会喜欢谈论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一位与他全然迥异的作家,《笔记》解答了一切。《笔记》中颇费了些笔墨写陀氏。要一个有着良好教养且混迹于上流社会的英国绅士理解一位以苦难为荣耀的俄罗斯作家是困难的,可毛姆却难抑对陀氏的好奇,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儿“相交相知”的意思:“塑造一个人的是他生命前二十年的所见所闻所想所思”。他曾去拜访陀氏那座寂寥得让人心碎的坟墓,“他的相貌比他所有的作品都骇人”。也许是出于对苦难人生和丑陋外表对人灵魂的恶性塑造的深知与恐惧,对他来说,陀氏就像一个负面的他所恐惧的榜样,所有那些他未选择的路:“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去过地狱的人,在那里看到的不是无止尽的煎熬,而是卑鄙和矫饰。”面对痛苦,他选择了契诃夫的道路。

  毛姆也许是个刻写阴暗人性的故事大王,也许是个为人不屑的畅销书作者,也许是个女性气质的八卦大叔,但首先,他是个用幽默感拯救苦难人生的楷模,一个用幽默感卸除“人生枷锁”的自救者。慢慢地,他的笔触与灵魂一道愈发松弛自如,直到《笔记》最后一页,他变成了一个独自等待死亡的“人在旅途”的智慧老人,轻轻揶揄着人群中尖声言说的70岁的H.G.威尔斯,尽管在合上这本经他刀砍斧劈的《笔记》之后,他又度过了风姿绰约的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