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南京,人们就会联想到金陵春梦,六朝烟云,秦淮风月。前几天,说起南京,则是南京的法国梧桐。微博上曾持续热议了几天,然后就风平浪静。
读叶兆言的两本再版书《旧影秦淮》(原名为《老南京》)和《南京人·续》先找法国梧桐的历史源头。1927年6月6日,南京被定为特别市,刘纪文成为第一任市长。他主持修建的中山大道,改变了南京的城市面貌,至今仍是南京人的骄傲。1928年,“中山大道”建成,这条全长12公里的街道,比当时号称“世界第一长街”的美国纽约第五大道还长2公里。大街两侧和街道绿岛上栽满法国梧桐(刘纪文派人到上海,从法租界购得悬铃木),每排以6棵树的队形,整齐地延伸10多里,几年之后,遮天蔽日,成为城市的风景。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叶兆言充满感激地写道这些城市的绿化景观:“那些记忆中的充满温馨的林阴大道,曾给古城南京带来巨大的荣耀。人们一提起南京,首先想到这个第一流的绿化,而绿化的突出标志,便是栽在中山大道两侧和街中绿岛上的法国梧桐。……这是国内任何城市都不曾有过的奢侈和豪华。”可是,今年春天,南京砍掉了一些法国梧桐,那些从历史中延续下来的树木,本来在春天里萌发新芽,可是倒在刀斧之下,留下一片难以弥补的苍白。真的让人慨叹,“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无情最是台城柳,这一次是法国梧桐,不知是树木无情,还是人无情,令人叹息。
在《南京人·续》一书,开篇是《怀旧情结》,叶兆言慨叹:“在几大古都中,恐怕没有一个城市遭受的破坏,能和南京相比。也没有一个城市,经受过南京所遭受的苦难。南京这个城市的惨痛,远远超过了它的辉煌。”我把这句话,来对应当下南京法国梧桐被砍。
有了法国梧桐的遮蔽,南京充满了历史的气息。有了深厚的历史文化土壤,才能滋养根深叶茂的大树。《诗人眼里的南京》说,南京这地方更出名的是后主,什么陈后主,李后主,统统都是历史的笑柄。没有一个古都会像南京这样始终充满着一种亡国的气氛。亡国之恨是南京历史上永远的痛。《亡国之音》中,叶兆言一针见血地指出:“金陵王气还不如说是金陵亡气更准确一些。”
叶兆言写南京,既有思古之幽情,又有现世之描摹。南京的沿革与人文,交织着南京的男人与女人;南京的历史与兴废,夹杂着南京的吃喝玩乐。叶兆言生于南京,长于南京,熟知这个城市的城南旧事,也踏遍金陵的风景名胜。吞吐六朝烟云,点评秦淮旧影,即使在南京大萝卜上,也能发现六朝人物精神在民间的残留。叶兆言之于南京,就像帕慕克之于伊斯坦布尔,是一张文化名片。对映帕慕克的忧伤之城,叶兆言笔下的南京,是怀旧之城。一个人出生在哪个城市,无法选择,宿命一样,注定被这个城市包容。
叶兆言眼中的南京是一部历史教科书,是一扇我们回首历史的窗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以呈现民国历史老照片为主的《旧影秦淮》是图片版的民国简史,南京的城建邮政,抗战烽火,学府梦寻,一一展现。定格的历史瞬间呈现出无数的耐人寻味的细节。吸引我的目光最长久的是“民间的相册”,他们是没有姓名的民国各阶层民众,或长衫,或西装,或旗袍,或者裙装,皆不俗气,一笑一颦,坦然率真。气象与风度,让人抚今追昔,让人感慨万千。
民国亡于南京,留给今人很多历史遗迹,也留给后人很多历史思考。陈丹青说:“民国是短命的,粗糙的,未完成的,是被革命与战祸持续中断的褴褛过程,然而唯其短暂,这才可观。一个现代国家现代文明的大致框架,就是那不到三十年间奠定的,岂可小看。”《旧影秦淮》读一遍,仿佛从民国走了一遭。法国梧桐砍了,还会再栽上。但民国气象、民国范儿丢了,到哪里去找寻呢?时代太新太快,且让我们在《旧影秦淮》和《南京人·续》的六朝烟云中怀旧。